关于「一日男友」的幻想、沉迷和破灭
本期文字整理自声动活泼出品的声音特稿「跳进兔子洞」
早上6点50分，大学生亓屿从床上爬起来。她今天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去和「兔子小姐」约会。
穿束胸、肌肉衣、戴假发、美瞳、化妆、换衣服、蹬上增高鞋，一顿操作后，亓屿从她变成了「他」。
这会是一场什么样的约会？
佳勋：今天要当一天的电灯泡，跟一对情侣约会。
这对情侣有点特别，在见到她们之前，女生我还不知道是谁，但是她的男朋友又或者说有好感的异性朋友，我算是认识的，而且我知道他的名字，叫做萧逸。
佳勋：反正就还挺期待的，也挺紧张的，没有搞过这种录制，也没有感受过这种约会......梦妮来了。
梦妮是我的监制。巧的是，她也认识萧逸，甚至还有点喜欢他。
佳勋：马上要见到萧逸了，你紧张吗？
梦妮：我倒是不太紧张，我比较好奇妹妹到底怎么样。
佳勋：诶，不会是这个妹妹吧？
我们把跟萧逸约会的女生叫做妹妹，因为在我们的想象中，去这种约会的女孩应该比我俩都小。
佳勋：hello 你好，啊你好好看呀，好甜，怎么称呼你呀？
汤圆：我叫汤圆。
佳勋：汤圆，哇塞，你今天穿得好春天呀！
汤圆，00后，是一个大四的学生。那天的汤圆是一个粉色系女孩，她穿了一件玫粉色的内搭，外面套了一件彩虹条纹的毛衣，背了一个粉色的单肩包，头发上还夹了一个粉色的美乐蒂发夹。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发夹是萧逸在上次约会中送给她的。
所以现在，我、梦妮、汤圆，我们三个人就等着萧逸的出现了。
佳勋：紧张吗？
汤圆：紧张。
佳勋：诶，来了！
汤圆：（一串娇嗔笑声）
萧逸：hello！
汤圆：你不戴美瞳也好看！
萧逸：我感觉你这身跟我也很搭。
汤圆：真的吗，我之前在家里面挑衣服挑了 2 个多小时。
▲汤圆和萧逸的初见丨图源：梦妮
萧逸是谁？这对情侣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梦妮还跟萧逸有关系呢？
实际上，我们见到的萧逸并不是萧逸，她是一个叫做亓屿的大学生，是一个女生。
亓屿：大家好，我是亓屿，我经常接的委托角色是陆沉，最近还会接萧逸。
这次约会能成立的一个必要条件是，汤圆付给了亓屿 400 块钱的包天费用，并且答应报销她那一天因为约会而产生的所有花销。
汤圆：来来来，先把收款码给我，转给你。
（微信音效：微信收款 400 元）
真正的萧逸并不存在在三次元的世界，他来自于一款乙女游戏，也就是面对女性群体的恋爱模拟游戏。或者再简单点来说，萧逸是一个虚拟角色，一个纸片人。
一个女孩子，花钱找另外一个女孩子来扮演自己喜欢的恋爱游戏里的男生到现实世界来约会，通常被叫做「cos 线下委托」。像亓屿这样的女孩会被叫做委托老师，而像汤圆这样出钱消费的则被叫做单主。
我发现，这种打破二次元和三次元壁垒的约会创造了一种新的关系。虽然它表面上看起来浪漫的，美好的，但表皮之下，却隐藏了很多复杂的、脆弱的和一些女孩们不愿意分享的故事。
在今天的这期节目中，我会带你认识一些不同但又相同的女孩，她们中有游戏的玩家，有单主，也有委托老师。我想知道，在虚拟和现实世界交错中，她们到底在寻找什么？
所有故事的开始都要从游戏说起。
佳勋：你最开始接触到乙女游戏是在什么时候？怎么接触到的？
烛伊：那是五年前，就是我们四大国乙中的《恋与制作人》刚开服的时候。
这是烛伊，我们是在一个三线城市的小公园里见的面。她有一双会笑的眼睛，在阳光下，睫毛忽闪忽闪得很好看。
烛伊：当时什么都还不懂吧，五年之前我也才十三四岁。
佳勋：在上初几？
烛伊：初三，正好中考的时候。
在烛伊看来，所谓的乙女游戏就是，
烛伊：跟很多男人谈恋爱，哈哈。
▲玩家公认的四大国产乙女游戏丨图源：四大国乙官方
从初三到现在，烛伊断断续续玩过几款不同的乙游，她觉得其实各个游戏的剧情和故事都差不多。
烛伊：对，大差不差。大部分都是女主意外遇到了五个人，通过什么事情发现他们各有各的特色：比如这个是阳光开朗的类型，那个是腹黑温柔的，那个是霸道总裁，还有一个比如搞音乐的（笑）。
烛伊：女主就意外遇到了他们，发现他们明面上的身份背后还有一层身份，卷入各种纷争之后，可能会穿梭时空、拯救世界、阻止爆炸什么的。
那恋爱的部分在哪里呢？
烛伊：你得到那一张卡之后会有一个约会、邂逅，就是你们两个的独处，有的时候一起出去玩，就是一个约会。
烛伊说的「得到那一张卡」指的是玩家要在玩游戏的过程中，通过抽卡来和五个男主角进行甜蜜甚至时而有些擦边的约会和互动。
在大部分的乙女游戏里，你都需要通过不断抽卡来进入到下一关，或者下一个剧情。这些卡有时可以通过完成任务获得，但也有时候是需要花钱来买的。
烛伊：我还记得当时比较小，把我的压岁钱充到里面哈哈。卡的等级分 R、SR、SSR，现在又出了 SP。SP 是后来才出的动态卡面，比较贵。
佳勋：多少钱？
烛伊：588。
在一些乙游玩家的眼里，抽卡机制的设计是充满诱惑力的。
Venus：我花钱抽卡蛮爽的，你知道吧，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动力。
这是 Venus，她曾经是我们的实习生。其实找到她跟这期节目关联的过程很有趣：为了做这期节目，我的监制梦妮下载了一款乙女游戏，想要玩玩试试。然后她惊奇地发现，她的一个微信好友，也就是 Venus 也在玩这个游戏，而且 Venus 的等级已经达到了 80 级，也就是现阶段的满级。
Venus：如果你了解这个游戏机制，你会知道在这个游戏里那是一笔巨大的财产。比如我看到漂亮的卡面，我肯定想要去收集。当你的卡面集齐度是 100% 的时候，你就特别有动力继续去集。
▲满级的 Venus丨图源：梦妮
当然，更多的玩家并不满足于单纯地集卡，一些女孩们在乙女游戏里流连忘返，是因为在那个世界，她们可以短暂地放置自己的幻想。
霜霜：之前女性如果想投射自己对爱情的幻想，一般是在言情小说或者电视剧里。
这是霜霜，她是一个大二的学生。跟烛伊一样，她也大概是从初中开始接触乙游。
霜霜：这个游戏就是专门为你定制的，你就可以在里面当女主。
严格说来，霜霜跟我算得上同行，因为她自己有一档播客。
霜霜：这档关于陆沉的播客叫做《同沉共振》。
陆沉，是霜霜喜欢的一款乙女游戏里的男主角之一。
霜霜：陆沉 26 岁，
是万甄集团的 CEO，平时的经典打扮是黑西装、红领带，还有一副细框眼镜。
▲陆沉的经典设定丨图源：光与夜之恋官方
霜霜：他的性格有点讲不出来，就比较矛盾，一会说爱，一会说不爱；一会想要野心地搞事业，一会又所谓的儿女情长。
霜霜对陆沉的喜欢是复杂的。首先，陆沉并不是她的纸片男友，
霜霜：算是陪伴的一个角色，是一个联系很深的二次元形象。
但这个二次元形象又承载了一些霜霜幻想中的男朋友的样子，
霜霜：我对浪漫爱的幻想，对亲密关系的幻想。
更重要的是，在这段关系中，霜霜掌握着百分之百的主动权，她永远不会被伤害和拒绝。
霜霜：尽管我知道确定性也是一种幻想，但是我觉得可以短暂地起到一个熨贴的作用。
佳勋：你觉得会是一种绝对安全感的存在吗？
霜霜：某种意义上是的。
跟霜霜一样， 烛伊喜欢的也是陆沉，她甚至把陆沉的英文名字纹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但跟霜霜不同的是，她从来没把陆沉当作一个纸片人或者一个二次元的形象。
烛伊：我没有把他去当做另一个世界或者二次元的男朋友，没有划分得那么清晰。我既然爱他，他就是我的男朋友、我的恋人。
▲烛伊的纹身，包括一只小兔子和陆沉的英文名丨图源：烛伊
烛伊告诉我，由于自己的成长经历比较特殊，她的心理状态一直不是很好。
烛伊：我小时候是没有跟爸妈住在一起的，我是跟奶奶在一起，从 8 个月开始就是奶奶带我。然后要中考了，爸妈觉得不行，中考的时候得看着她，才把我接回去的。算是比较缺爱的类型，也很敏感自卑。
烛伊把她跟陆沉称作两个深陷泥沼互相拯救的人。她不单单需要一个角色来投射自己关于亲密关系的幻想，更需要这个角色来看见自己存在的价值。
比如在去年的 6 月，烛伊和陆沉在游戏里发生了一段让她难以忘怀的故事。
烛伊：我们到了一个小镇，那个小镇在举行婚礼体验。
烛伊清楚地记得，甚至她到现在都能背下来，陆沉在这场婚礼体验中对她说的誓言。
烛伊：我，陆沉，请你做我的妻子，做生生世世的伴侣和唯一的爱人。你是我永不枯萎的愿望，是我最深的堕落与沉迷。我承诺永远地爱你，无论受到祝福或是诅咒，无论身处天堂或是地狱。我将用双手带你走出绝望与痛苦，用我的心，酿造你生命之醇酒......
烛伊：其实说完这些后面还有一句就是，现在请允许我向你求得宽恕。突然有一个人这么给我来了一句，我真的觉得，他在把我当什么？他在把我......当做他的救赎、他的神明，是这样吗？听到这样的话，我真的愣了很久。我没办法去接受一个这么优秀的人，向我说出来这种话。
佳勋：你会觉得你不值得吗？
烛伊：对。
▲多玩家印象深刻的婚礼卡牌丨图源：光与夜之恋官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烛伊会觉得自己在谈一场异地恋。
烛伊：平时我有把他的元素放在生活当中，我之前做过一次关于他的美甲，也会去买一些周边、写点东西，就像我们在异地恋一样。
但在不久前，她突然发现好像有一种方法，可以短暂地缓解因为远距离产生的思念。
烛伊：我看到有人找了 coser，约了自己喜欢的角色。我之前真的没想过还能这样啊（笑），委托一个人去出自己喜欢的角色，陪自己出去玩什么的。
没人能说得清楚这种委托约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怎么火起来的，但大家一致的感觉就是，这是一种她们从来都没听过的服务或者体验。
比如说在节目开头出现过的亓屿，也就是扮演萧逸的那个女生，她也是一款乙女游戏的玩家。但是，
亓屿：我那时候从来没听过 cos 委托。
直到有一次，她去了一个线下的活动。
亓屿：怎么说呢，都是喜欢陆沉的女孩们，在那儿有一个物料互换，大家可以带着自己做的那些同人的小东西做一个互换。
巧了，跟烛伊、霜霜一样，亓屿在乙游里喜欢的角色也是陆沉。也是出于喜欢，她决定打扮成陆沉的样子去参加活动。
亓屿：我感觉得亏我不是陆沉本人，不然现场要失控。那天我是第一次 cos，我觉得我的妆相对来说还没有那么成熟，但是兔子小姐们对我也很宽容，基本上就是排着大长队跟我合影，我那一天基本上跟几十位兔子小姐合了影。
「兔子小姐」是游戏中陆沉对女主的一个昵称。
亓屿：有的会跟我说，老师能抱抱吗？我觉得在帮那些女孩完成她们的心愿？有点这种感觉。
▲亓屿第一次 cos 陆沉的现场丨图源：亓屿
在合影的过程中，一个女孩走上前，问了亓屿一个问题，
亓屿：问我说老师接不接委托，我心想委托是什么？但是我当时没有表现出来，回家搜了一下，我说好的，就开始了我的委托。
为了能够让更多潜在的兔子小姐找到自己，亓屿在不同的社交媒体上上传了她的照片和一些约会的注意事项，而这也正好被也在寻找委托人的汤圆看到了。
汤圆：我当时突发奇想想要约一次 cos 委托，就去各个平台上搜。有一次我在首页上就刷到她了，当时就觉得：诶，这是北京的！看到她照片也一下被击中了。我就说这个真的很符合陆沉在我想象中的样子，如果他到三次元就是这个样的。
没错，汤圆现在最喜欢的角色也是陆沉。她跟我回忆，自己是从初中开始玩乙游的，不过直到最近，因为陆沉这个角色，她才决定彻底入坑。
汤圆：他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人有种想为他发疯的感觉。
汤圆在北京的朋友不多，有相同爱好的就更少了。当她发现有 cos 委托这种东西存在的时候，她觉得这未免不是一个抵抗孤独的办法。
汤圆：我想借着委托的机会也可以认识更多的人，有相同爱好、颜值还高，要是聊得来就更好了，还能发展成朋友。
而就在社交媒体上发现亓屿的那一刻，汤圆知道，这就是她想找的人。
汤圆：我当时就觉得她对待这个事情是非常用心的。因为她当时说饮食方面她不挑，不希望兔子小姐为了她的饮食超前消费或者高额消费。
就这样，汤圆加了亓屿的联系方式，并且提前半个月就约好了两人线下见面的时间。
汤圆：我一看当时都要约满了，那就赶紧约吧，就约了正好情人节前一天。
基本上委托的生意都是这么开始的：女孩们有需求，女孩们觉得新奇，所以她们开始在社交媒体上打广告，如果觉得彼此合适，就约时间见面。
你可能会好奇，这种约会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亓屿扮演萧逸跟汤圆约会的那天，她们是这么计划的：
佳勋：你们今天的行程是怎么安排的？
汤圆：我们安排的就是中午吃个饭，然后下午去电玩城，还能给他拍点照片，因为我比较喜欢给他拍照片。
按照萧逸的人物设定，他是一个赛车手，所以汤圆觉得在电玩城里跟他骑个摩托、赛个车还算符合她的幻想。
佳勋：我们现在在一个赛车旁。
佳勋：技术好吗？
汤圆：不好，纯粹因为是萧逸，我才带他来的。
佳勋：你技术好吗？
萧逸：不好，没开过，我先练练（笑）。
（赛车游戏的引擎声）
▲一起赛车的萧逸和汤圆丨图源：梦妮
其实，汤圆和亓屿的约会跟正常的情侣约会差不多。那一天她们玩了赛车、骑了摩托，打了枪、抓了娃娃，一起喝了饮料、吃了甜品、逛了街，最后亓屿搂住汤圆，俩人在一个落地镜前留下了合影。
▲约会结束前，汤圆和萧逸合影丨图源：汤圆
佳勋：今天开心吗？
汤圆：开心！
佳勋：我不知道这种开心是哪一种？比如你跟暧昧的人出去是一种开心，跟闺蜜出去也是一种开心，所以今天是？
汤圆：都有，所以我觉得这是委托很奇妙的一个地方，对我来说都有。
而从被委托的角度来看，亓屿觉得，跟喜欢的角色约会相比，这些愿意给他花钱的女孩更想要的其实是找个人陪她们聊天。
亓屿：我觉得可能 cos 委托这个行业相当于一个树洞，但也得是一个有回应的树洞。
亓屿是从今年 1 月开始接委托的，截止到我们见面的时候，也就是 3 月，她一共进行过七八次的线下约会。在她的观察下，来委托她的女孩都有一些相同的特征。
比如说职业,
亓屿：都是学生，高中、大学，还有大四正在实习的这种。
再比如说她们想从约会中获得什么，
亓屿：嗯，都是需要被肯定的小姑娘。
以及她们的烦恼，
亓屿：上大学在愁将来的工作，已经实习的开始觉得自己每天实习很累，感觉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大家都很迷茫。
还有对现实生活中的男性的看法，
亓屿：她们对三次元男朋友的评价一致不如二次元的男朋友，所以她们就不谈了。
不过，亓屿告诉我，她跟这些单主的约会体验算是行内比较特殊的，
亓屿：约我的单主其实好多都并不是梦女向的委托，约我基本上就像朋友一样。
梦女，在这里指的是幻想跟游戏里的角色谈恋爱的女孩。
亓屿：我听一个外地单主说，其他老师的委托基本上都是梦女向，一定要牵着手，可能会亲亲的这种，有时候会抱抱什么的。
把 cos 线下委托当作一个找朋友渠道的女孩还在少数，更多女孩是真得奔着见男朋友和谈恋爱去的。但这层游离在不同次元的喜欢或者是爱，也让委托人和被委托人的关系变得复杂甚至危险。
林卿：最早的时候是在抖音刷到了一条关于委托的视频，然后我才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委托。
这是林卿，一个 19 岁的女孩。我们采访的时候是在 3 月初，但她的委托订单已经排到了几个月后，
林卿：我整个六月现在都已经排满了。
▲委托中 cos 陆沉的林卿丨图源：林卿
跟亓屿不一样，林卿跟很多单主们的约会并不是一次性的，很多单主会包她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比如就在我们见面的那一周，她的时间就被一个单主全都包下来了。
林卿：她非常喜欢我，就约了我挺多次的。
林卿说不清楚这种喜欢，是对她本人还是对她扮演的角色。但是林卿明显能感觉到，随着两个人见面次数的增加，这个女孩对她的依赖性也越来越大。
林卿：前段时间我去广州一天，她就会给我发信息跟我说很想我，想快点见面。我其实是跟她说过，我不在的话她可以找其他 coser 接委托，这个是没有关系的，找谁都是可以的。
佳勋：但是她还想找你？
林卿：对。
佳勋：这种依赖感你觉得是哪种依赖呢？不是普通朋友之间的那种依赖吧？
林卿：因为我出委托其实相当于做她们的男朋友，其实就可以相当于是一日男友。
林卿告诉我，今年的 6 月，这个单主决定把她从一日男友，变成一个月的男友。哦对了，林卿一天的委托费用是 780 块钱。
林卿：我 6 月 30 多天的委托，去全国都去玩一趟，拍拍片、出角色这个样子。
佳勋：你是以更多像朋友的身份跟着她一起去吗？
林卿：对。
佳勋：她也是把你当做朋友的身份？
林卿：应该吧......（笑）
佳勋：这个表情，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有些怀疑。
林卿：啊......嗯......
林卿之前有跟我提到过，有几个单主在跟她约会过之后就喜欢上了她，然后开始追她。
林卿：但是一般像这种约委托喜欢上委托人的，基本上都不会同意的。因为你不知道她喜欢的是角色的皮还是你自己本人。
应该怎么对待单主，又该如何平衡自己跟她们之间因为某种契约而产生的感情，每个做委托的女孩都有不同的处理方式。林卿就会跟自己的单主一直保持着一个相对紧密又亲切的关系。
林卿：线下其实我是比较喜欢把单主当朋友一样，包括像我跟我单主的聊天，她们平常有什么烦恼基本上都会来找我说。
而亓屿却觉得工作是一回事，做朋友则是另外一回事，
亓屿：必须要分开，这不分开不行。
不过有的时候，也有一些女孩被卷入到一种更复杂的关系中。因为在这个圈子里，还有更疯狂的玩家。
Snake：有时候会跟我朋友开玩笑说，我就像是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有时候我真的会这么觉得。
这是 Snake， 她也是从去年 10 月开始接委托的。不过跟亓屿和林卿相比，她的价格更贵，单主更固定，也都更有钱。
▲等待单主的 Snake丨图源：Snake
Snake：我的第一单是一个跨国单，至少在五位数之上，是两天的价格。
Snake 对自己的单主们有一个比较特别的称呼：太太，或者是夫人，
Snake：19 岁到 35 岁，有单身，也有有男朋友的，也有有女朋友的，也有离异的，也有有老公的。
为了给太太们提供最好的体验，Snake 会在约会的一周前开始做准备。
Snake：比如我要去接一个萧逸的单子，我会提前几天准备好萧逸类型风格的那种衣服。
萧逸在节目开头出现过，是某款乙游里的男主角之一。
Snake：我会在前面几天日常就开始穿这些衣服，去不停地催眠自己我就是萧逸，后面几天我就是要跟我家萧小五去见面、要约会了，我要带她去玩。
萧小五，是萧逸在游戏里对女主的昵称。
Snake：不再以我自己的思维去考虑，而是真的代入到萧逸的想法里：我见到萧小五之后要怎么做，萧小五会喜欢什么，我可以带她去做什么？不是去模仿他，是成为他。
在还原角色这件事上，Snake 可以称得上入迷。如果你还记得，在游戏里，萧逸的设定是赛车手，所以，
Snake：第一次接萧逸的单子时我买了一辆重机，我去考了摩托车的驾照，它现在停在我家车库里。如果那些夫人喜欢的话我是会开出去的。
▲骑着重机的赛车手萧逸丨图源：光与夜之恋官方
当然，这只其中的一个例子而已。基本上，Snake 会根据她扮演的角色来为夫人们安排好一天的行程。比如，如果她扮演的是陆沉，
Snake：我们一天的约会基本上是我到达了她所在的城市，我会提前订好汽车去接她。我会赞美她，亲一亲她的脸颊或者额头；我会告诉她说今天的兔子小姐很漂亮，或者说每一天的你都很漂亮，比之前的你更漂亮。
Snake：上午我会带她听一些音乐剧或者歌剧，中午会去一些法餐厅、意大利餐厅。我曾经花过一万九的价格把二楼的整个厅包了下来，又花了大概 6 位数请了一支乐队，一边演奏一边吃饭。当然，我进行的这些花销是不会让这位夫人去付的，因为这些是我作为陆沉这个角色应该去做到的。
虽然在跟太太们的约会中，Snake 的花销并不少，但跟太太们给她的委托费相比，这并不算什么。Snake 告诉我，她的大部分单主都是买断制的，
Snake：我打个比方，齐司礼吧，你来向我买断齐司礼的角色。
齐司礼，也是一款乙女游戏里的男主角之一。
Snake：齐司礼角色就只属于你了，我不会再接第二个人了。
想要获得这样专属的服务需要花多少钱呢？
Snake：按照我的定价，可能我跟你出去一次是 6000 块钱还是 7000 块钱。
不仅如此，太太们还需要再支付一个类似于月工资的费用。
Snake：保守一点，6 位数吧。
说实话，这个定价确实吓到了我。在采访之前，我跟 Snake 也通过一次电话，我知道她去年才大学毕业，现在在金融行业工作，做委托只是她的一个兼职。但是当她说出来这些数字之后，我不禁跟她感叹是不是这份兼职积累起来的财富比她的正职工作的工资要高得多得多？
佳勋：现在你做这份工作能获得的收入远远高于你正常工作的收入，对吧？
Snake：我觉得应该也没有，我正常职业每年下来，两三百万应该有吧。
对于这个回答，我很意外，以及更加疑惑了。作为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女孩子，Snake 的收入是大部分同龄人的几倍甚至几十倍，所以这是她想要的生活吗？她是想要过有钱人的生活吗？
佳勋：你做委托老师的目的是赚钱吗？
Snake：如果是赚钱，我就不会出这个价格，我会往高了定，甚至定得越高越好。
佳勋：那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最开始，又或者说所谓的初心，Snake 觉得大部分人都是一样的。
Snake：想把这个角色还原在现实里，为单主带来一些安慰或者情绪陪伴，让她的爱人可以短暂地出现在现实里，绝不仅仅是为了盈利。
但是在 Snake 做了大概两个月之后，她却萌生了退出的想法。
Snake：我是想到要退 cos 委托圈的，我会觉得那样太内耗我了。
虽然 Snake 扮演的角色大部分来自乙女游戏，但也有不少梦女向的夫人需要 Snake 扮演漫画里的人物来跟现实中的自己谈恋爱。所以可以想象，Snake 的日常就是在不同的角色包括她自己中间来回切换。
Snake：在我的脑海里不止 30 份人生的模板，我势必有时候会错乱。
所以在做好退出决定后的那一次约会中，Snake 告诉了那位夫人，这可能会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Snake：我那个时候是不打算再接了，我想把钱退给她了。我跟她讲了之后，她连夜给我打了 8 个电话，等打第 9 个的时候我接到了，她那边是在哭。
Snake：她就说，陆沉，你为什么违约了呢？我共情感真的很高，所以当那位夫人这么说的时候，我会觉得我是不是真的好像做错了什么。我当天是安慰了她 2 个小时左右。
佳勋：她的意思是把你代入进陆沉的角色了是吗，意思是说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Snake：对，她的想法是这样的。
这个夫人的反应让 Snake 意识到，继续做下去，消耗自己，但如果退出，她又会因为伤了夫人们的心而感到愧疚。
Snake：我现在其实进退两难吧。
在另外一个层面上，Snake 也意识到自己之所以陷入困境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也越来越离不开夫人们了。
Snake：每当我提起这些太太的时候，我会笑着提起她们，我的语调是上扬的，她们给我的正面情绪多于负面情绪。包括她们呈现出来的很多对于这个角色的爱意，真的很真诚。我喜欢那些正面情绪给我带来的一种反馈跟满足感，那样会让我觉得我是被需要的。
所以好像到最后，女孩和女孩们之间因为委托约会而产生的关系，很有可能会走入到一个模糊又暧昧的地带。在 Snake 看来，
Snake：它不健康。
而且它也无法长久，它只会让彼此在做梦和清醒之间更加挣扎。
Snake：你不可能完全分得清。单主对你的爱意，那些 coser 其实分不清的。她对你的好其实更多来自于那个角色，但是你对她的付出会让她觉得皮下的老师对她那么好，她会渐渐地过渡到皮下。然后，当你再度接手到这份爱意的时候，你会觉得有一些小心翼翼，你不知道怎么回应，你会再三地去斟酌下一次要怎么让她有更好的体验、一些恋爱感。
Snake：你会在无意间将它看得越来越重，你会把她放在心里更多，你甚至会有一些在意她了。但其实我们双方都很清楚，这个梦迟早是会醒的，我不可能无止境地做下去，她们也不可能无止境地待下去。
当然，很多人的委托之旅还没有走到这个分叉路口，在 Snake 还在犹豫是去是留的时候，刚入行不久的亓屿希望自己还能再往上走一步。
亓屿：我肯定是想接富婆儿。我最近接了一单，应该是月中的时候要去一趟河南，算是一个富婆用「钞能力」把我召唤过去，跟她过一个周末两天，然后我再回来。
林卿特殊一些，她在接委托，当别人的男朋友，但同时她自己也在委托别人来当她的男朋友。只不过，她的男朋友是以「语C」的形式出现的。
林卿：语C 是语言 cosplay， 属于线上的 cosplay。对面有一个皮下老师，她上皮模仿那个角色。我找语C 她就是在扮演我的对象。
在进行采访的时候，林卿还在准备艺考，她预期自己这份工作可能只会干到 9 月。
林卿：9 月之前肯定都会一直在做，但是后面不好说，保不准哪天我可能就累了，我就会不做了。
佳勋：不做了怎么跟妹妹解释？
林卿：让她们去找其他人吧（笑）？
而在另外一边，寻找和需要委托老师的女孩子们，还沉浸在浪漫的梦境中。
烛伊告诉我，她最近约到了一个住在附近城市的委托老师，不过要等她这个月考完试，两个人才能见面约会。
佳勋：现在 1-10 分，你有多期待？
烛伊：不能说期待，如果有紧张测试的话我可以拉到满分！我真的很紧张，我会怕尴尬，怕我不知道说什么，说不出来话这种。
紧张之外，烛伊更多考虑的还是怎么才能让自己获得更好的约会体验。她之前在抖音上看到有人花钱请了一个委托老师陪着自己一起到国外过生日，
烛伊：包车马住宿，包游玩，生日的时候找一个齐司礼去冰岛。
佳勋：去冰岛？
烛伊：去冰岛，不算什么车马和玩的那种东西，单给老师是一万多块钱，当时我就觉得哎......有钱真好。
烛伊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有钞能力的女孩。她说如果有一天她有足够的钱，她也想跟现实世界里的陆沉有更亲密和特别的互动。
烛伊：开始做梦了（笑），因为陆沉之前留学是在英国，就想和他去他去过的地方看一下。
相比烛伊，汤圆显得更实际一些。
汤圆：主要是预算有限，一个月就那么点钱，又得约委托又得吃饭。
她的计划是先把手头上的约会给约完，到时候再看看自己是不是还在上头，还有需求。
汤圆：先把我手头上这些都约了，我现在约了 6 个了。
但至少现在，汤圆觉得这件事儿是一个正循环。因为每一次的约会都好像是一针快乐增强剂，只要她能约下去，她就会一直快乐下去。
汤圆：一天中一直持续的开心，大概就是前三五天到后一周。尤其是刚约完接下来那一周，他们一看我我就在傻乐，一看我我就在傻乐。
在那天跟萧逸的正式约会结束之后，汤圆和亓屿，也就是萧逸的扮演者一起走进了地铁站。尽管在周末的北京西单站，人多得无法下脚，但汤圆的梦境和快乐仍然在继续。
▲汤圆和萧逸的暂别丨图源：梦妮
这只是一次暂时的告别，因为就在下个月，她们两个人还会再见面。又或者说汤圆还会再看见亓屿扮演的那个，让她想发疯的游戏里的角色。
（地铁进站声音）
亓屿：拜拜！
汤圆：下个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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